【泰逢】

【泰逢】

　　「啊！下雪了。」

　　潔白的雪宛如柳絮般輕盈，緩緩飄落在自己鼻頭、肩上，隨後迅速而化為微小濕漉，徐庶仰起頸子，為自天空飄落下的細雪，看得入迷恍神，護著燈籠燭火的手亦鬆懈下來，忽而一陣冷風，火光一滅，驚呼聲敲響冬天的夜晚寂靜。

　　弦月高懸的光芒不弱，但在層層樹椏遮攔下，剩下的光只足夠讓徐庶摸索尋找身上隨身攜著的燧石及火燫。

「如果剛才有注意點不讓火吹熄就好了。」他沮喪咕噥，蹲下身，伴隨燧石與火鐮相互撞擊的金石聲響，試圖在方才被風吹熄的燭蕊旁敲出點點火星；但嘗試了好久卻徒勞無功，在焦急與慌亂的情緒交雜下，手上一抖，原本握著的燧石突地飛出手中，噗的一聲落在不知何處的雪堆中。

　　見狀嚇得不顧寒冷，慌張尋找落在雪地某處的燧石；尋了好晌，卻仍遍找不著，因寒冷而顫抖身子，而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會不會在還沒到孔明家之前便凍昏在這路上呢？會不會就這樣冷死在這不知是哪的小路上呢？

　　「母親大人，孩兒不孝，無法奉養您到終老……。」思及此，徐庶口中喃喃自責，心理只能以欲哭無淚來形容。

　　－－如果是士元或是孔明他們一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吧？

　　頹喪地低下頭，索性逕自坐在路邊，雙手抱膝想保住身上的溫暖，雙眼無神盯著眼前冰冷潔白的雪。

　　－－記得過去還在水鏡先生門下時，也曾發生過這樣的事……那時還年輕著。

　　＊

　　「好像變暖了點。」抱著師父－司馬徽先生吩咐撿拾的木柴，徐庶放入背來的竹簍後，搓搓雙臂，向身旁的夥伴們喊道。

　　「變暖嗎？」懶懶地抬眼，懶懶地應和，坐在樹下一直用寬展的帽簷遮擋天光以便打盹的龐統，推推帽邊，覷眼腳邊白雪，沉默了一會開口。「孔明、元直，那我們回去吧！」

　　「欸？士元，可……可是。」聽到龐統那直接明確表明要偷懶的答案，讓徐庶不知所措，看著尚未放滿柴薪的竹簍，心理著實發難。

　　正當他支吾其詞之際，一旁原本也專心撿拾柴薪的諸葛亮亦仰首望向烏雲低且厚實密佈的天空，準是要下雪的兆。

再看看三人各自裝著帶來的簍子，別說才來不久就開始在樹下打盹偷懶的龐統身旁，那只裝了了幾枝樹枝的簍子，就算是最勤於撿拾木柴的徐庶，簍子也只裝滿半簍。

想了半晌也開口說道。「不如再撿半刻我們就回去好了。」然而正當他話語一落，才往前踏走幾步，『啪嘰』一聲，腳底一滑連人整個滑下斜坡。

　　「孔明！」見著此狀，徐庶驚叫出聲，他慌張跑上前邊嚷嚷著，想試圖看看，在坡底是個小崖，因連日積雪，跌落在上的諸葛亮似是沒什麼大礙。「孔明！你沒事吧！」

　　「我還好……元直你們不要……」崖下傳來的聲音聽來似是沒受到什麼重傷，讓徐庶心裡放心不少，儘管如此還是不能大意，緊張地跑向正欲從樹下慢慢站起身的龐統，猛力跩起對方，拉著往小崖的方向奔去。「士元！快點，孔明你撐著點，我……我們來救你了！」

　　「等等，你們不要過來－－。」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了呢？印象裡是很了不得的事呢。

　　※ ※ ※

　　－－那時發生什麼事呢？說來也不是多了得的事。

　　騎在馬上，就著酒壺口灌了一口還保有餘溫的醇酒，掛在馬兒身上的馬鈴噹啷作響，不時還有那沽好滿滿美酒的陶壺相互碰撞伴和，讓月光引路，龐統悠閒看看一片銀白的四周，看到雪的時候，就會想起那天。

　　＊

　　當回過神清醒時，已經入夜了，透過外頭灑落滿地的月光，龐統打量周遭好會再看向已經醒過來的孔明，正冷靜地從竹簍內的柴薪中翻撿出乾燥、方便升起火的木柴，他環顧四周，估計還是在那小崖附近的山洞內。

　　「喲，結果都掉下來了。」無可奈何的看著挑好柴薪、面色亦寫滿無奈的諸葛亮，透過覆在口鼻上的布罩向著凍冷的掌心呵氣後搓搓，開口調侃，對方也沉默地點頭。

　　－－事到如今，該怎麼回去呢？

　　「士元、孔明！我對不起你們！」原先安穩躺著的徐庶猛地從地上彈起，嚇得原本正沉思的兩人一震，轉頭看向哭喪著臉的徐庶。「如……如果我不是那時慌了手腳……這樣我們三人也……。」

　　「算了，元直。」龐統擺擺手示意對方別在意，而一旁的諸葛亮也同意似地點頭接著說道。

　　「天也黑了，先撐到天亮再說。」諸葛亮將聲音放柔放緩，仿佛是要讓緊張態下的徐庶放下心般說著，而後逕自將一旁龐統那才從懷中揣出、準備飲用的酒壺取走。「就借我吧，士元，吶，元直，你身上有帶火鐮和燧石吧。」

　　「啊嗯！有的。」聽到好友的問題，徐庶打起精神，迅速從腰間囊袋中取出對方所說之物遞與對方。

　　看著諸葛亮將柴火生起，小心淋上些酒，讓火勢旺大起來，橘紅溫暖的光芒，讓三人緊繃的情緒緩和不少，圍著火，龐統甚至哼起了小調，從懷裡取出自己隨身攜帶裝的肉脯的布包，取出些就近火源烤著，待熟透遞與另外二人。
　　
　　整夜三人沈默地看著眼前的火焰跳動閃爍、劈啪作響，撐不過睡意，一個接著一個沈沈睡去。

　　＊

　　「哎呦－－看來老夫找到個不錯的伴手禮啊！」

　　聞聲，徐庶抬起頭。

　　鈴聲曳止，龐統笑著看向路旁狼狽的人影，寬大帽簷下的眼，彎若天上的新月。
　　－－再來呢，才是真正了不得的事情。

　　※ ※ ※

　　「再來真正了不得的事啊……。」

　　諸葛亮睜開眼，眼神落在手上正讀著打發時間的山海圖經，手指滑過刻寫了泰逢兩字的簡片。

　　－－吉神泰逢司之，其狀如人而虎尾，是好居于萯山之陽，出入有光。泰逢神動天地氣也。

　　他抬眼看向正專注聽著自己講述的妻子月英，輕輕吁了口氣，垂下眼看著書簡繼續說道。

　　「我們遇見了泰逢。」

　　「咦？」

　　＊

　　「吶，吶，士元、孔明你們看外面！」徐庶揉著眼搖醒身旁睡得東倒西歪的龐統及諸葛亮，兩人睡眼惺忪又詫異地循對方所示向外看去，隨即亦看得怔然。

　　在外頭是一片光亮，燦然宛若晝分；諸葛亮站起身，小心地走出山穴外，抬頭看向天空，原本高掛中天的滿月近西，然尚也不到東方魚肚白之時。

當他朝光源看去，在那之中依稀可看到一個人的背影，在目光落定在那背影時，那人似是發現那注視自己的視線，徐徐邁開腳步，向前方走去；不加思索地，諸葛亮也大步跟隨上前，另外兩人見狀便也急忙跟上。

　　「士……士元，孔……孔明，尾……尾……。」

　　落在後頭的徐庶，猶疑地打量眼前的背影，突然瞪大眼，吸引他目光的是一條斑斕漂亮的虎尾，而那虎尾毫無違合的正是那領頭之人身上的一部分，隨著其走路的節奏晃出優美的弧度，－－他有尾巴！我們不會是碰到妖怪了吧！內心疑惑驚恐，然正要拉住阻止前頭兩人走下去時，卻被龐統以眼神不要出聲。

　　「我們跟著走下去吧。」此時，諸葛亮悄聲說道，語氣份外篤定。

　　在他說話的同時，徐庶似乎也看到那人止住腳步、微側回眸，陰柔卻又陽剛的面孔漾著一抹溫暖、令人放心的微笑。

　　※ ※ ※

　　聽見妻子預料內發出的疑惑驚呼，他微微彎起了嘴角，喝了口暖和身子的新釀，繼續悠悠說道。「那時大概是寅時近卯，天光卻亮得如晝，我們三人都醒了。」閉上眼，邊回憶著邊說道。

「一開始所見只是個人影，我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人影走過的地方就有路一般，我們三人便跟著那人影走去，現在想想那大概是因為本能上知道那不是壞東西吧。」

　　「我們當時三個便跟著人影一直走，一直走……最後……。」他頓了頓，原先低垂的棕眸看向杯盞中映照出的搖曳火光，入神。「回過神，我們就已經在那林子外頭，正值清晨時分，我們的竹簍已擱在地上，裡頭放滿柴薪和些菇茸，而當我們想向人影好好道謝時，只見祂已轉身伴著光，晃著那條老虎尾巴，消失了。」

　　－－之後我們才知道我們碰上了吉神泰逢。

　　話語聲一落，院外傳來的馬鈴鈴聲響亮，諸葛亮和月英兩人相視，後者嫣然一笑，開口說道

　　「孔明大人，我這先去暖酒準備，您先去迎接士元大人和元直大人，待會我再將酒菜送去。」

　　「謝謝妳，月英，等等就麻煩妳了。」點頭同意，披上潔白鶴氅，諸葛亮徐行步出廂房外，打量來者二人良久，而後嘴角噙含著笑意開口問道。

　　「下雪了，不進來喝一杯嗎？」

※ ※ ※

當年蜀國本的插花稿^^ 想說都過半年了就來貼貼ㄅ

難得寫寫水鏡門下生（不要問我徐福的部分啊啊啊啊（轉頭））

頭尾概念取自於白居易ㄉㄉ的《問劉十九》「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其實我很喜歡這種接話式的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