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墨之間

【漸入佳境】

 

「嘛，今天的預感有點微妙，是漸入佳境的預感啊！」早晨盥洗完畢，李典搓搓濕潤的捲髮，自言自語看向灰藍的天空；剛脫離晨曦的陽光明亮卻不帶有溫度，正圍上平常習慣佩帶的圍巾，感覺旁邊有人靠近，下意識地往對方看去，想打聲招呼，看到對方卻讓他愣了半晌。

那是樂進，並不是什麼難得一見的稀客，不過若是要說稀奇也是挺稀奇的，樂進那傢伙怎麼會在這時候才來盥洗呢？

曾聽夏侯惇大人說樂進那傢伙都是在雞鳴的第一聲就衝出營帳開始清潔盥洗，但現下離那雞鳴已經不知過了幾刻鐘，那擾人清夢的雞大概都已經不知道被誰宰去當早餐吃了吧！

不過說不準是昨晚慶功被多灌了幾杯黃湯，玩瘋玩累所以才這麼晚起吧！沒辦法搶在雞鳴第一聲起床，這種時候樂進一定會很沮喪，還是給他點安慰好了

打定主意，李典將垂在胸前的圍巾甩至肩後，故做帥氣地拍拍樂進的肩膀，對方尚未做出反應便開口。

「早安啊，樂進。」——難道沒有當上在雞鳴第一聲醒來的一番槍真的這麼難過嗎？看到同僚反應不同以往，李典內心暗付，隨即綻開爽朗的笑容又用力拍拍樂進肩頭繼續說道。「不用難過啦，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偶爾讓別人當當一番槍也不是什麼壞事……啊欸？」

「李典將軍，只是說個早安不要這樣動手動腳，招人閒議，擾亂軍……呃早安。」矮小的同僚冷冷的說著，然而後頭的語氣轉折得僵硬，那眉頭蹙疊得若是在雨天想必能集存雨水罷，避開李典的手，向其行了一禮後慢慢轉身離開。

「蛤？」

※ ※ ※

「你這樣子，還能成為士兵們的典範嗎？李典將軍。」
「咦？」

「李典將軍，你再如此散漫軍紀，休怪吾將你軍法審判。」
「欸？」

「李典將軍，我想鄭重告訴你，你這樣藐視軍紀，讓吾覺得李典將軍很可恥。」
　「李典將軍很可恥！」
  　「李典將軍很可恥！」
    　「李典將軍很可恥！」

糟透了，整個早上，樂進都是那副樣子，冷冰冰、嚴肅得像是鋼鐵一般，但有時又有那樣生硬的轉折，是說那嚴肅的樣子像極了總把軍令軍紀掛在嘴邊的于禁將軍啊；說實在，李典心頭有些難過－－這樣很奇怪啊！尤其是樂進那句可恥，著實讓他覺得心裡大大地受了一傷；說來不敬，但自己此時此刻的心大概就好似宛城之戰身負多箭的典韋將軍吧！

李典皺蹙眉頭，隻手稱撐著車旋戟看著不遠處和徐晃將軍一同促練士兵的樂進。

——這傢伙到底怎麼了？總覺讓人很在意，難不成昨晚慶功宴，自己對樂進做了什麼失禮的事嗎？

「是挺失禮的。」妄作臆測之時，身後傳來悠悠的嗓音，李典嚇得回頭朝出聲人看去；郭嘉一貫嘴角噙含笑意，笑望一臉慌張的李曼成。「你這樣一直在角落看對方，是真的挺失禮的，如果面對像他那樣的人，我建議你直接看他倒是無妨。」

「喔，我知……等等郭嘉大人！」李典撫撫胸口驚魂未甫，隨即反！應過來急忙澄清。「我只是在觀摩練兵罷了，倒是郭嘉大人你不處理公務，反而在校場閒晃，若是被于禁大人或是荀彧大人豈不是又招來一頓好……欸等等我只是開個玩笑啊？。」

看著軍師在眼前擰皺起的眉，中箭多處的心又不禁冷了半截，若是眼前的軍師因為自己的話而心絞痛、胸悶大吐血，倒在自己面前一命嗚呼，那麼假使自己命如海外之東的不死民，就算死上千次也賠不起啊，更何況自己只是個能拿預感來說嘴的李曼成。

「文若不在，我好難過……。」聽到對方說出這話，讓李典立刻放下心頭的大石鬆了口氣，繼續聽軍師那帶著些怨懟的幽然語氣說下去。「文若和于禁將軍在雞鳴叫第一聲就和出營一趟，以于禁將軍的性子，估計等等就會回來。」

語聲一落，馬兒飛奔，風風火火地自軍營口馳騁而來，稍遠處還能看到後頭黑衣軍師雙腳夾緊馬腹，壓低身子努力想趕上前頭的武將。

「吁～～」馬上的于禁將軍率先跳下馬，不等李典反應過來，便朗聲揚起笑容，打招呼道早。「啊！是李典將軍！早安。」

「是…是于禁大人……早…早啊。」李典尷尬搔搔臉頰，壓了壓自己那頭捲曲沖天的短髮，避開對方的眼。
「李典大人，那我們待會再聊囉，我先去向主公回報了。」

「喔啊、當然沒問題啊，于禁大人。」沒有預期中的眼神壓力，回應跟自己大力揮手告別的于禁將軍，總覺于禁將軍這樣的打招呼方式很奇怪啊，就像樂進平常那爽朗的招呼方式。

「唉，他又忘記了。」聽到後頭的微弱嘆聲，李典看向精疲力竭總算趕上來的荀彧大人，霎時發覺這光景有些熟悉，就像是如果平常樂進與荀彧大人一同出城辦事，兩人回來後必定會見到的光景；即使大早起來執行完任務、還是神清氣爽的樂進文謙以及透早便被挖起，半是擔心半是不希望落單便總緊跟在後但回來總是筋疲力盡的荀彧文若大人。

總覺不可思議，李典愣了半晌看向身旁準備前去攙扶荀彧的郭嘉，叫住對方問道。

「郭嘉大人，你剛才是說于禁將軍一直是這……呃。」

郭嘉耐下性子依舊保持一貫風度看向李典，然而對方那投向自己的眼神，讓李典能感很明確的感受到那正告訴自己“請你不要浪費我時間。”

他嚥嚥口水，硬著頭皮繼續問道。「郭嘉大人，敢問你一個問題，于禁大人和樂進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出乎意料，在自己在面前的軍師露出一抹笑容，緩緩說道。
「啊啦，看來你也發現了呢，李典將軍。」

※ ※ ※

「事情就是這樣。」戴著頭巾一臉苛刻的軍師賈詡簡單說完眼下狀況，看！…向面前的李典。

「呃，讓我整理一下，所以是樂進和于禁大人互相調換過來了？」李典頭痛地看著一臉肅穆站在面前的樂進及難過看著自己的于禁。

——這畫面說有多怪就有多怪啊啊！

「沒錯，真不愧我軍預感一流天機神算足智多謀的李曼成大人啊。」郭嘉笑彎了眼，拍拍手說道。

「被你這樣稱讚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好嗎。」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想辦法，讓兩位將軍能恢復原狀。」一旁沉吟許久的荀彧正色說道。「這事我稍早已經和樂進將軍向主公報告過了，主公也同意我們這些天專心處理此事即可，現在必須盡可能的在最少人數知道的情況下結束這事態。」

「那個。」樂進習慣性的舉起手，待眾人看向自己後開口。「那麼我和于禁大人還是要繼續裝成彼此嗎？」

——可以拜託你把你的手放下來嗎？樂進！ 李典心裡吼道，他默默覺得這大概就是他打自娘胎看過最詭異的畫面，平常樂進個子嬌小，發言時若要大家注意到他，舉手是必要之舉，但是現下的樂進可是身高能媲美龐德大人的于禁大人啊，舉起的手到底要給誰看啊！

「哈，這是個好問題，答案是當然要！」賈詡拍案衝著舉手提問樂進厲聲回答。「方才荀彧大人也說了，越少人知道越好！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有想過這事情的起因嗎？」

「是那個把橘子變不見，昨晚宴席不請自來的老傢伙。」一直保持沉默的于禁此時此刻冷冷開口，繼續說道。「昨晚吾和樂進將軍都吃了那廝剝的橘。」

「欸？于禁大人剛才是……？」

「是吾在說話。」于禁咬牙切齒的瞪向發出疑惑的李典，原本高大的他並沒有發言舉手的習慣，而如今身高變矮許多，這反而成其的不利，不過縱使人變得嬌小，那眼神投射而來的壓力似乎不減以往，他瞟了眼李典繼續陳述，並且意有所指地看向靠在牆邊，態度悠然輕鬆的郭嘉奉孝。「不過說到底，若不是昨晚筵席，吾和樂進將軍也不會落得如此田地。」

「現在還是先想想要怎麼讓兩位將軍恢復原狀。」賈詡不耐煩地擺擺手，搓著下巴的小山羊鬍沉思說道。「眼下那個法冠沖天高的老傢伙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這事估計有些難辦啊，李典將軍你有什麼想法嗎？」

「欸？我嗎？」

「沒錯，就是你。」賈詡毫不客氣且不耐煩的指著突然被點名而有些傻愣的李典。「李典大人，快用你那個準確的第六感表示些意見。」

「那......那麼我可以說我想退出嗎？」

※ ※ ※

「李典將軍，如果到最後真的變不回來怎麼辦......？」樂進垂頭喪氣地問著身旁駢並齊驅的李典，憂心忡忡。

「呃于禁大……喔不、樂進，你就別想這麼多了。」李典苦惱的抓抓頭，安慰身旁比自己高許多的同僚，眼角偷偷瞄了眼身後那張嚴肅的臉。

——這畫面真的很詭異，絕對很詭異。李典內心暗想，愁眉苦臉的于禁大人，以及硬板著臉的樂進，到底那個該死、惹了一堆麻煩的老傢伙在哪啊！？

他更不敢想像，若是真的回不去了，那麼一整天搶著首功一番槍的于禁大人，大概只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能形容那情景了，另外還要加上眉頭能擠成山的樂進，若是這樣自己到底該怎麼辦呢？

——可惡怎麼不是老頑固跟于禁大人一起吃那橘子啊！或是我跟樂進……。

「不過李典將軍願意繼續幫忙，真的是太令人感動了！真的很謝謝你。」

樂進突然的感謝打斷了李典的妄想，他回過神乾笑幾聲，客套謙虛應道。「這沒什麼啦，樂進，同僚就該互相幫忙啊哈哈。」

「他剛還想逃跑咧。」右後的賈詡涼涼的補上一句，身旁的于禁將軍肅穆莊重的點頭同意同時補上一箭。「但吾很意外，平時散漫的李典將軍會願意幫忙。」

——喂喂，你們到底平常是怎麼看待我這人的啊！

「賈詡大人，可以麻煩你看一下郭嘉大人給的指示嗎。」李典沒好氣地警告對方一聲，對方也只翻翻白眼，攤攤兩手，翻起行前郭嘉大人所給予的卷簡。

想起那時，在自己提出想退出這念頭是，受到猛烈的一陣撻伐簡直就是眾矢之的，然而那時是郭嘉大人突然一句。

「誰做的，再去找他不就好了？」

※ ※ ※

「奉孝，現在的問題就在於沒有人知道，左慈先生人現在何處。」荀彧皺起眉，無奈說道。

「像是左慈先生那樣崇尚仁世之人，想必不會放任有人因為他的小伎倆，而遺憾終身吧。」當郭嘉這樣說著的時候，李典十足相信軍師那不懷好意的捉狹目光正盯著自己瞧。「曾聽說他最後在附近山上出現，不然李典將軍和賈詡大人陪于禁、樂進二位將軍去那探個虛實；文若，你和我便留守營內，我倆素來善於應對，軍營若有人問到四位將軍的上哪交給我們便可。」

——等等，這主意是你提的吧！為什麼你不跟去啊！ 李典心裡的話差點衝口而出，但再看向同樣面色極差的賈詡大人，內心便有些釋懷。

見眾人不作反對之聲，郭嘉燦然一笑，拱手行禮。

「祝將軍武運昌榮。」

——不要連說這句話時也在看我好嗎！

※ ※ ※

「讓我看看喔，走那個方向的感覺比較好。」

隨著李典帶頭指示的方向前行，路從寬敞的行道逐漸變小再漸漸變成獸徑，話說四個大男人走在這樣窄小的獸徑，撇除樂進那原本嬌小的身子，對於其他人來說實在有些寸步難行。

「李典將軍，你確定真的是這樣走嗎？」跨過地上凸起的樹根，于禁忍不住出慍聲問道。

「這邊感覺是對的，走這裡，樂進直直往前。」
順著自己的第六感，撥開卡在頭髮裡的葉片，李典居次，領著眾人向前走著。

「于禁大人，放心吧，李典將軍的第六感很準的，絕對不會有問題的！」走在最前頭的樂進出聲應道。

「唉呀，不管有沒有問題，趕快解決這麻煩事。」落在最後頭的賈詡用鎖鏈刀刃將旁邊前人未除盡的枝枝節節刈去，懶懶應道。

走到獸徑的盡頭是一個不大的空地，在空地的中央有一隻肥碩的羊兒，那羊兒好似預料他們的到來，已在這等候多時，正當眾人愣住之時，羊兒開口。
「小生在此久候諸位將軍，這是歉禮，對諸位將軍造成不便請多見諒。」

語聲一落，羊兒就如照到陽光的水氣般一眨眼就消失無蹤，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顆剝好去皮的橘子。

當眾人回過神，樂進一馬當先衝去拾起那顆橘子再奔回來。

——真的只有拔山倒樹能形容啊。心裡暗嘆，李典看向高舉手中澄黃耀眼的橘子之人。

「太好了于禁大人，這樣我們就能恢復了！」看起來是于禁但實際上是樂進的臉笑開了顏，衝著李典大聲嚷嚷。「我一直相信，李典將軍是願意幫忙的！真的是太感謝你了！李典將軍。」

聽此言，似乎能看到樂進用原本那臉對自己說出這番感謝之詞，李典露出苦笑。

——嘛，這天感覺也沒過這麼糟，可說是漸入佳境。

 

 

 -Fin-

 by 雎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