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蜀篇.谷風】


  習習谷風、維風及雨。將恐將懼、維予與女。將安將樂、女轉棄予。


  習習谷風、維風及頹。將恐將懼、寘予于懷。將安將樂、棄予如遺。


  習習谷風、維山崔嵬。無草不死、無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 ※ ※ 

  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時的重光才剛入師父龐統門下半載,是時龐統為劉備大人延攬,跟著師父一同來見未來的主公,隔著自己的師父和其父親,重光和對方眼神對上,彼此互看好久,最後其中一人深深地向著對方作揖拜禮,然而另一人卻避開了目光。

  ※ 

  撐頰,拿著木枝在沙地上畫著早先師父要自己練習破解的兵陣,以石子、葉片充作兵卒推演著,重光抓握簡書,認真想著擊破的方法。

  「左翼前行……唔!不對,哎呀。」用竹簡敲敲頭頂,怎樣的步法都再再顯示自己不論經驗上或思考上的不成熟,唉聲苦嘆,懷裡休息的猴兒夷則,一臉困色抬頭看向蹙眉苦思的主人。

  由遠而近一陣喧鬧,循聲只見已結束晨練的張、關兩家的孩子們嘻嘻哈哈從轉角一頭邊玩鬧邊跑來,內心也好生羨慕。

--如果師傅不要出這些奇怪的功課就好了。 他重重的嘆一口氣,數幾次重光內心都懷疑師父這樣是為了把他絆住,而自己去哪而溜溜、沉思。「早過就傅了,才不會纏著人到處跑,又不是小孩子。」想到這不免嘀咕碎念起來,爾後甩甩頭,繼續低下頭在沙地上畫著

  「嘿!軍師大人!你要一起來玩嗎!」戲謔喊著對方暱稱,看到平常一同玩耍的同伴苦悶蹲在樹下,不知道在畫什麼,張家的長子張苞好奇地拉著玩伴關興擠湊過來,惡作劇般在重光耳邊喊道。「今天是戰爭遊戲喔!」

  「唔哇!」突如其來的聲響,讓重光嚇得鬆開手上的木枝、簡書,懷中的夷則也被驚得攀上到主人肩頭,吱吱尖叫向對方叫囂,在撲向張苞的當兒,卻被剛跑來年幼的銀屏一把抱住。

  「夷則!一起玩。」銀屏那甜如糖蜜的童稚嗓音喚著猴兒的名,猴兒也忘了方才欲行的攻擊行動,也親暱蹭蹭女娃兒軟呼呼的臉頰,毛絨長臂緊緊攀住對方,一副要一同去玩耍子的模樣。

  拾起剛因驚嚇而掉落離手的樹枝,重光揉揉發疼的耳朵,轉頭責難瞥向張苞一眼。「苞兄,太大聲了,快嚇死我了。」

  「對不起啦。」張苞豪爽重重的拍一下重光的後背,抱歉地嘿嘿一笑,而在一旁一向沈穩安靜的關興開口重新提問。

  「重光,要一起嗎?」聽到對方的問題,重光為難地搖搖頭,揚起手中的簡,臉色有如吃了黃蓮,答案不言而喻。

  「好吧,想偷懶的時候就跟我們說,一起來玩!」張苞不掩語氣中的惋惜看著面色如苦瓜的玩伴,關興也體諒地拍拍其肩頭,看看圍攏過來的弟妹,索性指向前方。「重光,我們就在校場,沒事的話就來吧。」說罷兩人領眾小孩,跑遠玩耍打鬧。
  
  --真的好想一起去玩喔。

  羨慕看那跑散的其他人,重光重重嘆一口氣,忽地注意到蹲在自己面前的人影。「星彩,怎麼了?」歪著頭看著眼前一向認真淡漠的女孩,問道。

  「重光,你有看到劉禪殿下嗎?」熟悉的問題,讓男孩認真閉緊眼想了好一會,才搖搖頭示意自己沒看到對方急欲找到的人。

  「星——彩——我們要走囉———!」兄長張苞拉大嗓門呼喚著自己的妹妹,星彩聽到點點頭,烟色的雙眸轉而盯向重光,緊迫逼得他只得微微退縮,緊張看著對方。
  「重光,如果你看到劉禪殿下,記得跟他說要去找子龍大人練習武藝。」目光如炬,那眼光讓他只猛點頭應諾,想快快送走眼前這和他年紀相仿,但總是讓他倍感緊張壓力的女孩。

  見對方走遠,重光繼續低頭專注畫著沙地上的陣法,——剩下自己有個人了,連夷則也被帶去玩了。 重重嘆氣,推演好會,感覺到陰影灑下,仰起頭看向眼前帶著和煦笑容來者,未時的烈陽照在瓜綠絲錦上,散發細細的光。「阿斗!」

  「我可以坐這邊嗎?」劉禪眼神含笑指著重光身旁的空位問道,見其點頭同意後,便抱著膝蓋坐在一旁,側頭看看被再度推平的沙地。「士元大人出的功課?」

  「嗯,師父說他今天要看到破解方式,啊!對,星彩在找你。」一面苦惱將石子推回最早時的位置,一面閒話家常傳遞早先所見的訊息,讓對方坐在自己身邊,看著手上正進行的推演。
  
「我知道,她在找我。」依舊帶著笑容,然而卻讓重光覺得不要繼續再星彩這塊上頭說下去的好,便轉了個話題,開口問道。「你怎麼不去和他們玩?」

  「我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想去。」劉禪看著同伴在地上畫著的陣形,悠悠開口回應著,然而那話中氣氛卻好似不是如此,無奈語氣中帶著 “你也要責備我了對吧“的意味,重光低下頭,繼續用樹枝推著沙地上的石子樹葉。

  兩個孩子陷入沉默,彼此之間只有樹枝在地上刮畫的沙沙聲響,過了好晌,謀士徒子用手肘用力推推身旁君王之子,敲敲沙地示意對方看向地面,地面上畫了一隻疑似大鳥的東西。

  「我故鄉的家人,都叫我鵬兒,這是我伯父大人取的。」沒頭沒腦冒出咕噥,是重光除了師父龐統外從來沒有和外人說過的事,好奇心使然令劉禪專心聽起來。
  
  「我伯父大人說鵬是從北方來到南方翅膀很大的鳥,有那對翅膀不管是什麼地方都能到達,吶!那樣的翅膀一定很強壯吧。」在黃土沙上鵬鳥翅膀上方的位置漸漸出現的另外一隻似蛇又似龍的圖型,他敲敲地面說道。

  「吶!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只要在仁之上,我都會用我的翅膀支撐你。」——既是身為陰氏陰家人的責任,也是自己想要做的事。

  人與人第一次相見,是件奇妙的事,重光第一次見到劉禪,當時心裡只有複雜,眼前之人就是既劉備大人之後的劉氏繼承人嗎?身為陰氏的後人要怎麼面對輔佐幫助眼前這人呢?內心滿腹疑惑苦思,定定地對上眼,細細觀察對方良久,爾後深深向著對方行了大禮。

※ ※ ※ 

  申時,日陽明亮但不刺人,倚抵城牆看著下頭來往交流的百姓黔首,專注的聽不見後頭拾階而上的腳步聲,待對方走到自己身旁開口問道。「有什麼有趣的事嗎?」

  熟悉的溫吞語氣,重光轉首看向的來人—劉禪,對其以拱手行禮,而攀在肩頭的老猴亦然。「回陛下,臣有見一事。」挺直身子、眼神拉向北方,遠處厚重的雲層籠罩天空,隱約響著隆隆震雷,面色故作凝重,然而語氣中卻帶著戲謔。「陛下沒去找黃皓那廝。」

   聽到這回答,劉禪苦笑出聲,重光眼角瞟了他一眼,噗地大笑,輕鬆長嘆口氣,轉身肘搭在城堞、背靠城牆,換了個輕鬆的姿勢,望向頭頂還是清澈蔚藍卻開始偏黃偏紅的天空,不自覺將手向上伸去。

  「我是外戚出身,當然跟宦官一類合不攏囉,但雖然我不喜歡那個傢伙,可是如果阿斗要親近他,我也沒辦法,誰叫我不像我姊,像傳說中的豬籠婆,會硬箍人。」--但最後什麼都沒有了。

  想起那時眼神黯下,隨後甩甩頭、聳肩,往自己決定追隨的主君看去。

  「最後變成怎樣的國度都好,不管是司馬家的晉還是孫家的吳還是劉家的漢,只要把這一切結束就好了,不要再有因戰亂而痛苦的人民,噯,不過到那時我要幹嘛呢?」瞇眼對著默默傾聽著的劉禪嘻嘻笑問,語氣轉而溫柔。

  「雖然這樣說對不起姜維大人和在北方的將軍們,然陛下,就您前幾日和臣所言,臣想了很久。」爾後神色一轉,正經且認真,對著主君深深彎腰作揖拜。「身為臣子,臣竊亦以為以現下這勢態已經沒有再戰的必要了,身為朋友,重光我認為再這樣下去,我覺得不管是誰都累了。」

  --累了就停下來吧。

  「重光……。」

  「只要臣下的翅膀還沒為人折下,只要在仁之上,不,應該說阿斗你想去哪都可以,不管你做什麼決定、要去哪,我都會用我的翅膀支撐你,即便是扶搖之盡……所以就停戰投降吧。」--我相信你的行為都是在仁之上的。

  晚風襲人,繫在左側髮上的絹帶隨風揚起,絲緞紫紺,上頭那銀白繡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放開拉遠目光,重光不懂再硬打下去的戰爭有什麼意義,是為了留下誰的生命呢?要留下的生命已經不多了,即使剝奪生命也沒有辦法讓死去人從黃泉之下回來,最後還可能招致禍害而失去,條條道路,能走的不只一條,那就順其自然。

  「吶!阿斗不過你說,這亂世之後我要做什麼呢?」

 

  撫著夷則因年老而褪色銀白的毛絨頭頂,劉禪看著眼前這從認識起便十分了解、信任自己的同伴,迎上對方柴褐帶赭色的眼,劉禪如同以往嘴角噙笑。

  「重光,離開這裡,當個遊遍九州四海的耍猴人。」

 

- fin -

 

by 雎鳩

※ ※ ※ 

  呃啊啊啊啊啊!!該來的還是會來,終究會要面對劉家人的部分,老實說托噗浪的福,我其實不討厭劉禪這角色,我喜歡躲在一旁默默努力的人。
 
  這篇開頭引用的是《小雅.谷風》,其實原本是想用《後漢書.皇后記》裡光武帝的詔書,但實在是太長惹,所以最後取這劉秀引之用以對自己的誡文《小雅.谷風》作開頭,也作為重光對自己的告誡。

  前段的大家都還是10歲左右貪玩的小孩子,無憂無慮嘖嘖,後段部分是長大惹,大概是滅蜀之前的事,重光不過儼然走上伯父的後塵變成朝臣而不是軍師啊(轉頭)(不要問我怎麼惹  難過夷則也變成行動遲緩的老猴。

  最後補充一下小設定>< 原本想寫成一個小後記,但好像又怪怪的,雖然最後是說當個耍猴人,但是重光最後到病死前還是沒有離開劉禪和星彩回到南陽新野。

 

 

 

 

bottom of page